帝國境內, 一片寂暗。

約莫是黎明之前的黑暗，人們伸手不見五指，在暗色中踽踽獨行, 祈望著地平線的遠方破開一抹明曉。

但哪怕是強靠著星系之外的戰爭, 壓住了心中的焦慮, 人們暫且沒有出現大範圍恐慌，但時間絕不能拖長。

所有的發電廠超負荷運轉, 備用能源全部啟動，然而縱使如此，仍然彌補不上八顆靈石給帝國帶來的空缺。足以可見帝國對女神的靈石是多麽依賴。

於是, 官方發布了第一次【異能者召集令】。

現存在帝國境內的異能者, 無論男女老少, 聽到召令，皆往中央！

由帝星發布的詔令，一呼百應，引發了一場世紀洪潮。

漆黑的夜晚中, 官方媒體采用了最原始的方式，用光和聲音來傳遞信息，就這樣一傳百, 百傳前，只有一句話。

【帝國危命, 女神有詔，能者皆往。】

人們看到了天空上的字跡，尚未熄滅的屏幕閃爍著醒目的條文。

休憩的老師離開了辦公室, 拿起裝著幾本書的背包；正在寫生的畫家蘸了蘸水筆, 把它和顏料收進盒子裏；音樂家暫停了練習, 鋼琴被他蓋上；木匠擦了擦額角的汗水, 看到屏幕上的粗體字行，咧嘴一笑，就這麽拎著鐵錘，大大咧咧地走向了遠方。

不僅僅是異能者，還有數以億計的普通人。

他們看到了召集令，聽到了通知，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，開始朝著一個方向行進。

飛行梭停運，他們就乘列車；列車崩潰，他們就靠雙腳，在天色暗沈的黎明前夜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這場沈默的朝聖，或許他們起不到什麽作用，他們的力量微小，但他們的信念堅如磐石。

最開始是涓涓細流，然後一滴一滴的水融入一條河內，自各方而來的河流匯聚，最終形成了海納百川之勢。

帝國需要他們，女神需要他們，他們便放下了工作，放下了自己的牽絆，乃至於拋卻了一直盤桓於心中的焦慮不安，隨著漫漫長河一起，走向他們信仰的終點。

記載在帝國檔案裏的異能者並不多，由於異能者的稀缺性，仍以萬計數。可最終到來的人，卻遠遠超出這個數目。

工人馬不停蹄地為帝國建造能源工廠，警署分批出動管理數量龐大的志願者，富豪們一擲千金捐款無數投入國庫，帝國這一巨大機器以一種聞所未聞的瘋狂方式高速運轉了起來。

再沒有勾心鬥角、爾虞我詐，今夜的帝國不論階級身份，上下一心，眾志成城。

異能者們的到來，添上了帝國點燃黎明的最後一把火。

在異能者隊列的前方，是教院塔傾塌之前，組織研究出來的，量產的能量轉化器。

曾經的皇帝曲燁，以一己之力填補帝星能源空缺，直接被抽空陷入沈睡，他的舉動堪稱不要命的瘋狂，在當時引起了激烈的反對。

但是現在，成千上萬個異能者站在能量轉化器前，都準備瘋狂這一把。

以人的異能轉為星球的能源，用人來填補機械的空缺！

量產後的能量轉化裝置，為了裝載眾多異能者的力量，體型是無比巨大的。

架在四面開闊的廣場中央，金屬環如同星球的隕石圈繞在儀器邊緣，球狀的儀器便是浮空而立的星球，貼在表面的金屬箔泛起夜晚的冷澤，也倒映出無數人堅毅的臉龐。

膚色不同的手臂，伸向了那顆巨大的球狀儀器，在這寂暗的夜晚，五彩繽紛的綺幻光芒於此地點亮，人體架成橋梁，眼花繚亂的異能光芒輸送上前。

織就了一張幻色的神網。

球狀儀器的底端開始浮現金色的光，隨著時間推移，人們異能量的輸入越來越多，金光慢慢上漲，從底端上浮到中間，然後往最上端蔓延……

就在球狀儀器完全被金光覆蓋的一剎那，四周光芒大綻！

廣場熄滅的路燈釋放出刺目的白光，高聳入雲的大廈霓虹四射，漆黑一片的大屏幕在雪花閃爍後重新亮起，新聞主播笑中含淚的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。

“目前能源重新恢覆的星球正在急劇增加，帝星、如水星、流光星……越來越多的星球重獲光明！”

那是以往看膩了的光景。

時常有學者抱怨的光汙染，那五顏六色的霓虹幻彩，竟然在短短幾個小時的黑暗過後，成了他們怎麽都舍不得挪開眼的美麗景色。

還聚集在廣場上的異能者們，此刻面面相覷，癡癡地看著重新變得一片光明的世界。

他們的臉色蒼白，額頭虛汗，但眼中神采奕奕，眼角似有淚滴閃爍。

有人振奮地大喊一聲：“還楞著幹什麽！繼續輸送啊！”

人們被這一聲震醒，忙不疊地續上了異能量的輸送，但他們的眼睛卻貪婪地望著四方，好像是人生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星球。

他們失去了女神的靈石，誰不曾為忽然降臨的黑暗而惶恐呢？

他們依賴女神，已經成為了習慣。甚至以為女神離開他們，遺物也隨之而去的話，帝國會在一瞬間崩塌。

這是他們第一次……無需神明外力，只靠自己掙紮著，帶來一線天光。

曾被神明庇佑著的稚鳥，終於搖搖晃晃地脫離了母神的羽翼，開始嘗試著展翅而飛。

如若神明在這裏，也一定是萬分欣慰的吧。

……

遲無以為自己見到了光。

他的眼睛受損，有些看不清晰了。

望著朦朦朧朧的景象，恍惚間竟以為自己看到了光明萬丈的帝國，看到人類搭起了通天的階梯，僅憑自己的力量，把太陽懸掛在穹頂。

這是不可能的，死亡星域距離帝國很遠很遠，他不可能在這裏見到帝國的景色。

當他緩慢回神時，輕輕眨了一下眼睛，朦朧的視野歸攏聚焦，他才意識到自己見到的光來自於何處。

權杖化作一柄長劍，虹色的光直斬而下，黑龍從中間斷裂，而他的精神內核則被握到了她的手裏。

他動了動手，卻遭到一股阻力。

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色鎖鏈，捆住了他的四肢，胸腔被鎖鏈繞了幾圈，壓迫著他，仿若不能呼吸。

潔白的女神飄到他的身前，雙手捧起他的臉頰，那雙眼眸讓他覺得無法直視，於是撇開了頭。

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全盛模樣，靈石與她的共鳴達到了歷史上的最高峰，聖潔得讓他退避三舍。

“咳……”他咳出血汙，閉著雙目，精神核就被她握在手中，他的性命全然由她掌控，遲無並不覺得不甘或者惋惜，他更多的是茫然。

“為什麽呢？”他迷茫地看著她，剝離出蟲族本性後，這是他真正的自我，“為什麽你的子民會這麽信你……為什麽他們不會害怕？”

雲柚笑著搖了搖頭。

她沒有答話，但遲無透過她的皮囊，看到了無數人的重影，此時，他的眼底才浮現出明了的色彩。

他終於看清楚了。

正如他的本體是黑龍，這副身軀不過是個好用的皮囊罷了。

雲柚的本體也正是帝國，是她意志的化身。

他們怎麽可能背叛她，怎麽可能不愛她？

雲柚的身上有所有人的特質。池靈均的溫和內蘊，曲燁的大局為重，謝寒關的恪盡職守，符玄星的追念往昔……她所有包容的特質就像切成了一份份，灌入帝國的大地，孕育出無數驚才絕艷的人。

雲柚有著那麽多無怨無悔支持著她的人，他們才是她底氣的來源，是她最堅實的後盾。

遲無想通了一切，驟然放松力道，釋然地笑了。

他明白自己輸在哪裏了。

從一開始，他就是孑然一人啊。

他不通人性，不屑人性，但是從最初到最終，他都敗給了人性。

“你們贏了。”遲無嘆息著，仿佛放手了一般，對雲柚淡笑道，“你們才是最適合稱霸這個宇宙的族群……是我小看了你們。”

雲柚卻笑著搖了搖頭，對他說：“現在這麽說，還太早了。”

“宇宙無窮無盡，仍在不斷拓張，人族的領域比起偌大的星辰之海，簡直是渺小如一粟。”

“不過，我們永遠不會停下自己征服宇宙的腳步，世世代代，始終如此。”

鎖鏈松開，收回到雲柚的權杖內，她沒有捏碎遲無的精神核，而是把它同樣放進了自己的權杖之中，這倒是讓遲無有一點意外。

“我以為你會直接殺了我。”

“我可從來沒說過要你的性命。”

她俯下身來，凝望著和她糾纏近一個世紀的宿敵，像是把他的眉目深深烙在眼底，而這一回，她的眼裏再沒有了以往的排斥和敵意。

既已敗在了她的手裏，何須再與之為敵？

當他向她低下頭的那一刻，才是她可以回應他的時候。

“擡起頭來。”

遲無疑惑地仰頭，他的唇角依然沾著血，發絲淩亂，衣衫破裂，整個人都狼狽極了。

但他生得很好看，紅眸如星，眼睫似蝶翼，輕輕一眨便漾開清波湖水，長開了的五官透著棱角分明的俊美，唇失了血色，淡如白水，雙眉微微蹙起，夾雜迷茫，眉骨間似翹挺的峰。

是不管少年成年，都一如既往戳中她審美的臉。

雲柚心裏讚嘆一聲，終於可以全心意地欣賞這張臉，接下來的舉動，也全然跟隨著自己的心意。

她彎下了腰。

有蜻蜓點過水面，起紋漣漪，溫熱的一觸即分。

遲無忽而睜大雙眸，結結實實受到驚嚇的模樣，像一只炸毛的貓。

雲柚被逗笑了，樂不可支地又多親了幾口，直接把他給親懵了。

“現在，我同意你了。”

前言不著後語，她驕傲得如同一只勝利的孔雀，戰敗者只能不知所措地仰著頭，等待勝利者的垂幸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好耶！！！親上了！！

雲柚這個死腦筋，宿敵如果不被她打敗征服她是不會去愛的，遲小無雖然失去了種族，但他得到了老婆啊（bushi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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